【非良】人工智能（十八）
“你要记得，虽然很少给你写信，但在我们分离的那些日夜，我总是时刻想着你的。我们这里没有白天，当你们是白天的时候，我就能看到天边的有一颗绿色的星。我忍不住要想，真好，我的爱人就在那颗星上。只是可惜，你在维斗星上，是看不到我的。”
少年躲在石块垒砌的战壕里，在微弱的手电筒冷光中写着信，他没有用通讯器，还以古老的方式一笔一划将文字写在纸片上，因为寒冷，字的笔画断断续续，他要不时对笔尖哈气，或者把钢笔塞进自己怀里用体温来保持温度，才能让墨水不被冻住。
“不要浪费电池了，我们物资有限。”他的伙伴跳了进来。
少年犹豫了一下，依依不舍地关掉了手电筒，将信折叠好收进自己怀里：“我们不是劫了几艘巡逻舰吗？”
“巡逻舰上物资也有限，除了生活必需品，其他的部分都拆解卖给黑市了。”伙伴吃着东西，漫不经心地问道，“你想回维斗星去吗？”
“怎么会？”少年一双灼灼的眼望着那颗遥远的星星，“那终究不是我的故土。”
“但那里有你的爱人啊。”伙伴指了指他怀中的信，“你那么想她。”
少年抱膝坐在黑暗中，良久叹了一口气:“我很想她，但我们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。”
伙伴轻笑了一声，也没有继续说话。
韩非一一查看了几艘巡逻舰失踪的地方，据说在他们最后失踪前，军部都接收到了他们传来的遇袭信息，而且听到了爆炸的巨响，巨响之后就只剩下了静谧的电磁声。
如果确实巡逻舰炸毁了，总该有一些残骸漂浮着。
“这里也没有。”张良摇了摇头，将分析仪器回收进船舱，“甚至没有磁场反应。”
一般来说，一艘巡逻舰常常要进行空间迁跃，摩擦的能量就会残留磁场反应。换言之，这个巡逻舰最后留下的位置，就像是从未有人来过。
“袭击者会细心到把这些痕迹都处理干净吗？”韩非想了想，又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想，“来不及，舰艇遇袭，军部一定会派人来查看，他们怎么知道军部的人什么时候到，应该不会冒险留下做这么繁琐的处理。”
一时之间他们都陷入了茫无头绪的思考。
“如果他们有必须冒险处理的理由呢？”张良提出一个想法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韩非眼前一亮。
“比如他们的袭击会残留痕迹，暴露他们的什么信息。”
韩非一锤掌心:“如果这么解释，我们就有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了，什么袭击者会袭击军部的巡逻舰，而且还要隐藏自己的信息呢？”
“可惜，这个切入点，你没办法入手查。”卫庄漠然泼冷水道，“害怕暴露信息，两种可能，一是星际通缉犯，二是有人暗中报复姬无夜，无论哪一个，如今看来，都是大海捞针。”
“未必。”张良认真分析道，“如果姬无夜认为自己有危险，一定就自己动手了，不会把事情交到我们这里。我想，他一定心知肚明是什么人袭击了巡逻队，但苦于自己抓不住人，这些人的身份大概还有特殊的地方令他忌惮，才把难题丢给我们。”
“如果姬无夜都忌惮，看来，我们又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。”韩非做了个苦脸。
“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师兄的。”小机器人身体力行地表示了对师兄的盲目崇拜，一双清亮亮的含笑眼眸定定看着韩非，看得他一个心摇旌荡，虚弱地飘开了眼神。
“我去看看我们的航行线路。”韩非借故遁走，背过身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。
“？？？”小机器人迷茫地看着韩非躲避什么似地奔向驾驶位，只能转而咨询另一人，“卫庄，师兄这两天好像有些奇怪？”
“谁知道他又犯什么病。”卫庄表示了不屑一顾，埋头专心致志地拼装着自己武器。
张良撑头坐在原处陷入沉思。
内心有鬼的韩非捂着乱跳的心脏坐在驾驶位上平复情绪，不妙啊，非常不妙啊，该不会真的就这么对一个机器人动心了吧。
平时搂搂抱抱也不觉得，偏心里真有了不一样的想法，反而觉得近乡情怯。
先不说他们需要跨越的性别和物种，单单机器人对感情看起来懵懵懂懂的样子，就足够令韩非望而却步了。
“天呐。”韩非将额头磕在操作台边缘。
“师兄有什么事情很苦恼，但不愿意告诉我们。”张良望着韩非纠结的背影，得出来一个结论。
“每个人心底，都有不可告人的隐秘。”卫庄倒不显得像他那么在意。
可是我就没有啊。
机器人本想这么回答，但是他思考了一下，最终点了点头道：“你说的对。”
我和人类，毕竟还是不一样的。他想。
“我们还站在昏暗中，怀着柔和的梦想，渴望走进那光明中，自己也化为光。”
韩非的耳边朦胧传来轻柔的声响，他意识到这好像是自己机器人小师弟的声音，当骤然惊醒，一旁的系统显示时间正在凌晨3点48分，他在驾驶位上睡着了，现在驾驶座被放平，他身上系好了安全带，还盖着毛毯。
他迷迷糊糊起身，向着声源处找寻去。
为了能让他更好地入睡，整个驾驶舱除了航行的显示屏，其余的灯光全都被小机器人关掉了，而他自己独自坐在驾驶舱透明的墙角边，倚着一整个宇宙的流光溢彩，捧着一页纸似乎正在读诗。
猫奴们喜欢猜测猫主子在他们睡觉时做了什么，韩非偶尔也会想到，自己这个不用睡觉的小师弟在晚上都会做些什么。
但常常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，他也从未想过探寻。
直到这天晚上，他看着坐在墙角读诗的小机器人，恍似看到了另一个世界。
空旷的，寂静的，孤独的。
韩非心里虚浮着，隐在暗中，跨不出靠近的一步。
“师兄？”张良察觉到了韩非起身，抬头向他看来，“吵醒您了吗？”
韩非不得不走进那片被宇宙光照亮的地方，笑道：“没有，被恶梦惊醒了，起来走走。”
“噩梦会影响健康，需要播放一些安神的音乐吗？”
韩非摇了摇头，也盘腿在旁边坐了下来：“在看什么？”
张良将几张纸和一个斑驳的罐头递给韩非：“是我刚才从外面捡回来的，有人把它们塞进空罐头，丢在宇宙里。”
说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：“虽然我还不能全部看懂，但它们都很美。”
韩非翻看着几张被张良细细抚平的纸张，上面都是寥寥几句诗歌，由墨水写就，一手硬笔字非常漂亮。
用来承载它们的罐头是非常柔弱的金属，已经被宇宙射线腐蚀的看不出原样，如果再迟一点，小机器人大概就见不到它们了。
“也就是说，这是不久之前在这里丢下的？”韩非反复检查着罐头，按照损毁程度来说，不超过十几分钟，但琅玕却根本没有给他附近有其他飞船的提示。
“是，我没有看见附近有任何移动物体。”张良的手指抚过那几张纸，看来颇为眷恋，“但是这些，看起来不像是有恶意的东西。”
“喜欢的话你就留着吧。”韩非把东西塞回他手里，看着机器人脸上明显流露出喜爱与欢欣，踌躇了片刻，又问道，“你想要一个同类吗？”
说完这句话，韩非忽然觉得自己与问孩子要不要弟弟妹妹的家长颇为相像，内心的小人捂住了自己的脸。
张良睁大眼睛望着他：“师兄可以制作出来吗？”
自己果然还不足够取代同类的存在，小机器人还是寂寞的，韩非心里有些涩然，他许诺道：“我可以尽力试试。”
“不，还是不了。”张良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，“我的出现即是魏卿书生命的终止，师兄跟父亲，是不一样的，不该再有人为此付出代价。”
“哪怕寂寞也没有关系吗？”韩非撑着头看着张良把这些脆弱的纸张一一叠好，十分珍惜地收进文件袋中去。
张良讶然转头，正对上韩非专注的视线，如福至心灵地意会到他的目光中有些非常神秘的东西，疼惜温柔，却意外地灼人。
他笑眯眯地弯了眼睛：“我并不寂寞呀，师兄一直都在不是吗？”
韩非心里仿佛涌进了一整个春天，满眼都是这个青青翠翠的少年，他笑盈盈地张开双手，问道：“可以拥抱一下吗？”
“师兄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吗？”张良依言偎过去搂在他颈边，还不忘担心地问上一句。
“不，没有。”韩非抱了满怀，感受熨帖着灵魂的满足与宁静，“只是忽然很想要拥抱一下你。”
他的小机器人依然懵懂还不十分理解，但是乖乖任由他抱着，窝在这一方宇宙的角落中，恍如同这天地一般亘古久远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