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人(历史回忆向无意义小短篇 含非良)
未逢白雪小阳春，好时节，好气候，不甚费力而抢先一步入了咸阳城，总归是好的。除了这纸醉金迷的咸阳宫，城中其余各处，却是清寒凄荒苦日多。一时涌入大量官兵，热闹是热闹了，却未见百姓有片刻安歇。
张良站在咸阳宫复道上居高临下观望片刻，一言不发，转身飘然而去。
“都干什么，争来抢去成什么样子，都给我停下回营去。”樊哙怒气冲冲地赶走了一些兵油子，扭头见萧何摇摇欲坠地端着一口箱子步履不稳。
“唉，小心！”樊哙紧赶了几步，帮萧何扶住箱子。
萧何喘了口气，向樊哙道谢：“谢了。”
“你这是在做什么？”樊哙打量着他箱中的竹简，一旁还有诸人抬着竹简箱子从他身边匆匆而过。
“这些可是好东西，多少金银财宝都换不来的。”萧何笑着拍拍竹简，“你却在这里转悠什么？”
“哎呀！”樊哙一拍额头，“我正要问你见过子房先生没？”
“子房先生身体不好，一路随军辛苦，好容易可以歇息，你就莫要去打扰了。”
“不行不行。”樊哙指着咸阳宫的大殿，“沛公一见宫殿美人就走不动道了，非要留下，这怎么行？我怎么劝他都不听，我看非得请子房先生来同他说说。”
萧何叹了口气，左右思索了一圈，道：“那你便去城中天牢寻一寻吧。”
“天牢？”樊哙一脸莫名，还是顺着萧何的指点向天牢寻去。
这里不见天光，沉暗昏昏，青苔顺着石缝纹路开出森冷的痕迹。深长的通道蔓延进去，黑洞洞的通向未可知的死亡。
张良擎着一豆灯火站在门口，深深望进黑暗中去，一径陷入了沉思。
恍惚觉得下一刻，那暗中就会走出一人来，停驻在他眼前道：“这是谁家孩子，荒郊野外也无人跟随着，莫不是走失了？”
新郑星夜郊外中的少年九公子扬起粲然的笑意来：“好可爱的娃娃，我带你去寻家人如何？”
张良想想又对自己说，罢了，罢了，你又不知他究竟死在哪一处，即便知道，逝者已矣，追忆无用，徒添心伤。
转身而回的瞬间，胸腔中骤起不知何处而来的痛意，他忍不住按着胸口咳了两声，冷不防踩着湿滑的青石板，手中油灯在空中忽闪了一下，砸在地上，一室昏暗。
“小心！”有人说着，扶住了他一只手臂。
“小心！这凌虚剑如今对你来说还是大了些，看来我得为你寻一柄轻巧的来，免得你伤了自己。”九公子如是说，声音中含着年少时的那些桃花映春水，不识愁滋味。
张良猛一抬头，樊哙已经将自己手中的油灯靠近了：“子房先生没事罢？”
扶住他的是樊哙身边的一个小兵，面容青涩，用孺慕的目光望着他，见他向自己看来，微微红了脸颊。
一如当年稚嫩的他们。
张良笑了笑：“多谢。”
心头更添寥寥之意。
在黑暗中站了这许久，张良走出天牢的一瞬间，正迎着高悬的艳阳，刹那间这光灿亮刺目，令他心口煎熬，头脑一沉。
众人素知他体弱，见他身形一晃，那小兵眼明手快搀住了他。
“哎呀子房先生，你这你这......”樊哙见他清透眉目中露出些隐忍的神色，顿时慌张起来，“你说你来这里作甚，又冷又潮的，对身体不好。”
张良闭目缓过一阵来，笑道：“无妨，总是要来缅怀一下故人的。走吧，去看看沛公。”
“正好正好，我正是为沛公的事情来寻子房先生的。”樊哙顿时忘了追问什么故人的事情，一脑门愁苦，“我是劝不住沛公啦。”
刚入咸阳宫，正遇到萧何往外寻来，一见他们，忙从樊哙手中拉走了张良：“我正要寻你们去。子房你来看，适才整理咸阳宫中的典籍，我发现几册韩非子的著论。”
张良随手捡了一册，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怔涩了片刻，手指在陈旧的字迹上划过，依稀想起这人写字时的样子，沉默片刻，又将之放了回去：“你且留着吧，当下用不到这些。不如你多多研读，日后订制律法总有可借鉴的。”
“日后？”萧何一愣。
“关中初定......”张良摇了摇头，没有继续说下去，只说，“留着吧。”
“这故人旧物，何不留在子房处？”萧何问道。
“故人......便是故人。”张良轻笑了两声，拍了拍那箱子竹简，“藏他书千卷，也无重逢之日，何苦来哉。”
萧何还想再劝慰两句什么，他已向樊哙走去：“樊参乘，不如你留下帮萧督事一二，我自去见沛公，定劝他回转。”
樊哙连连应答，带着小兵上前去搬箱子。
萧何站在原地，看着他茕茕背影清如远山，缓缓转进繁复空旷的宫宇中去，忍不住叹了口气。
拾步穿过复道之时，张良又忍不住停下来，衣带当风，姿态清幽，望着这曾经的华彩囚笼一阵，垂首犹自一笑，人间见微熹，故人无归期，罢了，罢了。
已一肩负起救国众愿，天下大势未明，自然还有漫漫长路，须得一步步，独自前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