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非良】山海纪·䍺祸(四)
不周山终年落雪,地处偏僻又难行,唯有寒梅傲然独立。仙君对这几株梅花珍惜得很,日日法力为其护持,久而久之不仅成活下来,竟也显出脱尘之姿。
这福地洞府内,也承自不周山的清苦之色,唯石床一方,桌椅一套,茶具一套。凌虚仙君每日若无事需外出,便采梅煮雪作茶,焚香在侧打坐。如此,更得见他的好人缘,这寂寥寒山竟常常有客来访,可算络绎不绝。
只不过,对天性散漫的狐狸来说,实在有些难熬。
“这过的什么日子。”不出数月,陪在一旁的韩非已觉得自己口淡无味,几乎清心寡欲。
不禁怀念起狐狸该过的糜烂生活,此时他身体痊愈,法术也颇有进益,便坐不住了。
韩非在仙君身侧纠缠腻歪了一阵,然仙君依旧六根清净,阖目打坐,大约有所感,只口中言道:“韩兄可自去寻乐,只一点,归来时……莫忘了路。”
狐狸大感无趣,溜溜达达下山去寻酒喝了,若论酒,还有什么比得上咸阴山的天地酒泉,想想这几日仙君不提䍺有作乱,再者自己如今神清气爽法力大增,怎么也不怕那䍺。
馋虫一被勾出来,就怎么也下不去了,狐狸便向咸阴山而去。
及至,见咸阴山一片焦土,他已心知不好,果然进内一查,天地酒泉化为乌有,韩非跪在酒泉一旁如丧考妣,几乎泪流满面。
听闻不远处有琐碎动静,悄然前去一看,有一人细长脖颈被云雾成索束缚,只能跌坐于地伏在焦石上,素净衣衫,伶仃肩头盖着软毛织锦披风,正是仙君的身形。
狐狸不由得“啊”了一声。
闻声那人微微抬起脸来,露出流着泪的盈盈双目,也不说话,只用泪眼瞧着他。
几日不见,仙君莫不是遭了什么暗算?
“子房,你这……”见仙君这般柔弱姿态,韩非顿起怜惜之心,上前为他拭去泪水,“是不是很难受?”
石上人登时目露凶光,五指成勾向他扑来,这一起身,韩非瞧见了,虽化了与仙君一模一样的脸,这人却没有嘴。
不言而喻,正是他的老冤家。
“你又想暗算我!”狐狸大觉受骗,怒而一掌拍在䍺胸前,䍺受制于云索,又虚弱不堪,砸在地上眼鼻出血,只用愤恨目光瞪着韩非。
狐狸更加愤恨地回瞪了一眼,坐到结界之外去忧然自怜,太惨了,果真流年不利,酒泉没了就算了,适才还以为能对仙君做点什么呢,结果是个假冒的。
韩非再扫了一眼那伏在地上的身体,突觉心头一跳,相思成疾,一时甚至压过对酒的馋意。
他便动身昼夜兼程日行八百里,一口酒没喝往回赶,自己都觉得颇为感人。
洞府内一切仍是走时的原样,梅香悠悠,檀香袅袅,唯独仙君伏在地上,一如䍺假冒的样子。
韩非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咸阴山。
待扶起一看,这个是有嘴的,唇色惨白,还沾着干涸的血迹,一探之下竟是魂魄尽伤,韩非大惊失色。
他体内虽是妖丹,却得天地酒泉滋养千年,又在不周山修养数月,早已脱了妖力,灵气四溢。且事急从权,狐狸含着自己的内丹,以口渡气来救急。
“呀!”后土捂住自己的眼睛,转身向外走去,“你们继续,我怎的次次都撞见这些。”
“喂……”韩非无力地伸出了挽留的手,仙君我是为了救你,醒来可莫怨我毁你清誉啊。
“别闹。”另有一男子,身披柔和金光,似负剑戈之力,领着后土转回,“看看凌虚仙君现下如何。”
“不太好,他……”后土将手掌按在仙君额上,面色凝重。
韩非看厚土娘娘都是这番反应,一时心有戚戚,子房才许了我双修,怎么这就不成了。
“……有些寒热。”后土继续说道。
“嗯???如何只是寒热?”韩非目瞪口呆,对后土表达了万般的不信任,“他分明魂魄有损,都吐血了!”
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,没听说过仙人还生病的。
后土对他的质疑表示十分愤怒:“吐血是因你伤了䍺兽,我们正是路过咸阴山见䍺兽受伤才赶来。”
“䍺兽?”韩非莫名心虚了一下。
那仙君担忧自己金戈伤人,有心避开,只远远地站着,然则看来比后土温柔可靠的多:“你原为凡人,狐狸也并非本体,不过你魂魄所化的道身。凌虚仙君抽情魄雀阴滋养你的魂魄之力,不想其中忧郁之气却使雀阴凝成䍺兽,是以伤䍺兽即伤他情魄。”
难怪他总揽做自己的过错。
“如此说来,我果然是前尘往事中的孤魂野鬼?”韩非忽然有些没滋没味,心里落寞而迷惘,“可我却并不想记起,那一定是一段十分沉重的过往。”
“我想,正是如此,他才留你独自在咸阴山千年,避而不见。”后土轻点了点他的额头,一如初见那次,“一切全在你心,那䍺兽已能化出仙君相,也许并非需你恢复记忆,他的郁气也能消散呢。命中自有缘法,顺其自然即可。”
“皇天,走了。”见他出神,后土悠然起身挥了挥手出门去。
“即便只是寒热,你们也未免太洒脱了些吧?”韩非瞪着仙子的背影。
友谊的小船呢?济世天下的胸怀呢?
皇天回过身来温和一笑:“情魄的伤不重,他自能温养,寒热乃体虚所致,也会不药而愈。凌虚仙君曾取胎光半魂补你阳寿,取非毒半魄驱你尸毒。胎光乃生魂,主阳和清正之气,非毒乃体魄,主驱毒去疾之能。如今他胎光缺半魂,非毒缺半魄,还有雀阴一魄抽身在外,自然气虚体弱。若非仙体,早早久病缠身寿元已尽。”
“他……”韩非将人抱在怀里,抓着仙君寒凉的手,却半分没有被深爱的喜悦,我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呢,竟能令你情深义重至此。
“那䍺兽于他可有所碍?”韩非问到。
“䍺兽是不能被杀死的,如今被锁在咸阴山不能做乱,韩道友莫理会即可。待你魂魄复原,凌虚仙君郁气一散,届时䍺兽自消,雀阴归位。”
“多谢。”
皇天浑不在意,略一点头,随后土而去。
韩非叹息到,我的魂魄复原,你就能郁气尽消么?看来过去的我一定非常讨人喜欢。
凌虚仙君昏沉数日,狐狸始终坐在身侧握着他的双手,眼神描摹过他的苍白的容色、消减的身体,似乎都是这千年为某一人所受的苦楚,总有隐约的感觉,他不该是这样的。
最后狐狸下定了决心,用力捏了捏昏睡中的仙君的手:“等我回来。”